阿猫教官大讲堂第三课

蓝冰

黄埔湖南干训团第三课：相见不晚,欢如平生。
主讲人:  阿猫

这个周末，去了一趟桂东县的大脑湾里徒步。和出走社的岳麓山人以前网上策过，却是第一次线下相见。在来去的路上，他坐在大巴前排，拿着麦开讲他的山人讲坛。一说就是几个小时，旁征博引论天下事，也不管大家是否愿意或者有精力听，完全与这次活动的主题：徒步无半点关联。感觉就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在踢足球。我心里偷偷的乐：终于遇到一个和我一样好为人师的人，喜欢上课。太有爱了。我以前在浏阳志愿者群的N次上课可以心安理得了。只要有一个听众，我会继续讲下去。
既为教官，我今天讲第三课：相见。内容是总结下本人几年来的志愿者生涯。在前辈前献丑。对于今年刚成立的各地市志愿者团队，就当分享。

相见总是美好的事情，不管你遇到的是人、物、事。既然遇上了，就应该满足，不要恨晚。
2015年10月23日，长沙市慈善会与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民革长沙市委和长沙市黄埔后裔联谊会等四单位代表对浏阳今年新发现抗战老兵进行了入户登记。
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可以结束寻找抗战老兵这一阶段。接下来可以专注于我所喜欢的下一阶段：圆梦。比如老兵战友团聚，回家省亲，重回战场等等。志愿者多是情感丰富的人，都会喜欢做这些。
几年的时光，浏阳的抗战老兵从无到有。我们一共找到了54位抗战老兵，健在46人。个人认为是了不起的成绩。如果不是我们的足够努力，或许就只能找到30位。
故去8位：何维圣  黎桃生  朱仲舜  张启招  陈晏题  高汉洲 罗昭尤 王隆阳。这些离去的老人或许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毕竟我们曾经相见过。老兵们得到了每年10000元的生活援助金,生活保障金应该是足够了。老人们能否过上幸福的时光主要还是取决于家属的作为，志愿者只是起到辅助作用。
几年的时光，也算找遍了浏阳的山水。不敢说对老兵有所遗漏，但如此生不能相见，只能说缘分不够。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浏阳未来即使还可以新发现老兵，那也只是零星。
至少从我个人的心理层面来看，我过了自己这一道关，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浏阳的关爱老兵环境现在也慢慢变好。民众逐步接受这一事物，接受这一特殊的群体：抗战老兵。至少不再有歧视。为他们寻找尊严是我们的初衷。

我还清晰记得我的第一次初访抗战老兵。认识了梅青姐、水痘艾月。那是在长沙市第一医院看望弥留之际的谷林生。我以为我可以听到一位英雄讲述他曾经的荣光岁月。但现实是我看到一位在病床上躺着插了呼吸机，身患数种癌症的老人。我们已经来迟了。病房的气氛是很压抑的。我们默默离去。一面之缘。
然后我们去了第二户人家：住省政协宿舍的周淮溪。周淮溪是第五军一名远征军战士。老人反复强调不想说过去的事。远征军始终是一个伤感的话题。随着交谈的深入，有幸第一次听到当年的战士讲述那段尘封70的历史。老人右胸下清晰留有当年在缅甸战场上中枪留下的枪洞。我看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说那场战斗中受伤后最想的就是妈妈。没有害怕自己会不会死，担心的只是死了后回不了家，死在异国，成为他乡的鬼魂野鬼，于是哭着喊妈妈。然后老人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我和水痘艾月都是第一次走访，没见过这种场面，也跟着哭了起来。梅青姐倒是可以较好控制自己情绪。
滇西抗战胜利后周老因不愿参加内战，进入当时昆明铜业公司工作。后辗转回到长沙，先后在湘声报、省政协工作。因驾驶技术好，为时任湖南省政协副主席谢晋专职司机。由于隐瞒了在国军中的这段历史，在建国后历次运动中未受到冲击。相濡以沫60年的妻子宾淑娥也不知道他的这段过去。老人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我们离开时，老人反复强调只要确定他抗战老兵身分就可以了。还是一面之缘。
第一次初访老兵收获能够如此丰富，也算我的一种幸运。我的志愿者生涯也就从这天开始了。
接下来我认识了好多好多的志愿者和老兵，不一一点名。
我曾为全省不少于600位老兵入档。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心态在慢慢变化。我认识到我所接触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和图片，而是有温度的东西，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他们没有站在我的面前，但每当我仔细盯着屏幕看一阵我就会发现：他们在用期许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我这辈子不可能在现实中见到。但我们已经“相见”了。每当为过世老兵的档案补上某年某月某日去世，总有一种落寞。因为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所有的老兵档案后面都会加上“去世”二字。
关爱老兵这项公益的残酷性就在于此。最终我们要送走所有的老兵。

我也会偶然想起晓航大哥的话：阿猫，你要坚持下去，你一定会遇到和你拥有相同价值观的人。
现在回过头看，他说的是对的。因为我现在认识了一群有相同价值观的人。认识大家真好。

2015年10月2日我去了王隆阳老人的坟前，我把龙越慈善基金会“致敬大礼包”里面的物件拿出来给老人看。把那封信念给老人听，念得很慢，希望他可以听得到。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几年下来，我变了好多。我认识到自己的不好。

最后我用电视连续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阿译带着唐基副师长到郝兽医墓地前的那段感人对白作为今天这堂课的结束语。
阿译：就是这里了，唐副师座。
唐基：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啊。
阿译：是啊，下葬那天，我到您那里去汇报工作，没有来。
唐基：怪我，怪我啊。也怪你。怎么咱们俩有那么多话，那么多的话说？你怎么就不告诉我？手足兄弟有殡仪啊。
阿译：殡是殡葬了，可也没什么仪啊，其实，也说不上是手足兄弟，我都不记得跟他好好说过几次话，他就死了。
唐基：哎，
阿译：可是他，他
（阿译流泪）
阿译：为什么。
唐基：哭吧，有眼泪就哭出来，红尘，又哪里是望得断的东西，四大皆空，皆非空啊。哭吧，小伙子，哭吧。你哭你的，我说我的。对亡人各自有各自的话说。不只是那些光烈千秋的话，才显着恭敬，哎呀，哎呀，看看，看看啊（唐基查看墓碑）这，这碑还是木头板子做的，这字啊，还是墨写的，这要一下雨，一冲，什么不就都没有了？这谁还能记得他呢？
阿译：这个我来办，我让人马上做成石头的，要雕刻的。
唐基：算了，算了。你就是刻成翡翠的又用什么用呢？他们家里没人了，没人能记住他了。他们家里没人了。再过上十年，几十年，咱们在这儿做了些什么，也就没人知道了。
阿译：他还有个儿子，在中原战场
唐基：死了
阿译：啊
唐基：死了，和你一样的大好青年啊，灰飞烟灭了，灰飞烟灭了。

再过上十年，几十年，我们志愿者今天做了些什么，或许也没人知道。
志愿者再为老兵找回尊严，也请首先守住自己的尊严。

谨记：相见不晚, 欢如平生。


                                           2015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