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老师 于 2013-7-2 14:01 编辑
红石林是红的——古丈抗战老兵罗孝彬采访实录
湖南老兵计划湘西站 lyx73515
时间：2013年6月29日 走访：晴天、四月天、潇然、梧桐花开、波波、那个季节、为爱搁浅、lyx73515
欠朋友们的一定要还
感谢一路风雨无阻的志愿者朋友、感谢各位支持老兵公益的热心朋友，谢谢你们。从美丽的栖凤湖畔和火一般热情的红石林回来已经整整两天，却始终没能及时向各位朋友发出汇报贴，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又是兴奋，又是难过，真是抱歉！ 德玛西亚朋友的信息真是灵，敏锐地捕捉到了相关信息，昨晚就发出了贴子，但热情的朋友们希望能看到更多的信息，尽管热浪在房间里翻滚，风扇还是努力地转动着，把一个个献给各位朋友的文字伴随着热风里不停地吹落到键盘上，印在文档里。 就是熬夜，今夜也得写完。 快乐的志愿者
谢谢梧桐花开，一位如网名一样美丽的古丈新加盟的志愿者，是她向大家提供了罗老兵的信息。风风火火的晴天、态度严谨的四月天和工作细腻的潇然当即决定周六对老兵进行初访，并通知了我。一个篱笆三个桩，湘西站的这三个桩扎得可真够结实，坚不可摧。事实告诉我，千万不可低估了中国的女性！ 这里不能不谈两位新结识的志愿者，一位网名叫那个季节，一位网名叫为爱搁浅。那个季节朋友平常工作很忙，孩子还很小，为了参加活动，把孩子送到奶奶那里，而为爱搁浅朋友毅然收起了早就准备好的钓具，担负起了司机的角色。 当你坐在热情、幽默而壮硕的波波的面包车上，完全没有了炎热的烦恼，他真的就是一块夹心面包，脆脆的表皮，甜甜的内心，越吃越有味。快乐伴随着我们一路飞往美丽的古丈县河西镇龙天坪村。 这些热情的朋友，年轻且充满活力，跟他们在一起，比小时候偷了邻居的柑桔还要快乐！
志愿者不哭！
一路顺利到达栖凤湖畔的一所九年制校园里，梧桐花开已经等候在那里。她还热情地给大家准备好了丰盛的中餐，洗去一路风尘。就在大家坐好，准备狼吞虎咽之际，那个季节出去接了个电话，好几分钟没有进来。为爱搁浅朋友似有什么不详预感走了出去，我们几个却完全沉醉在就要见到老兵的兴奋之中。 过了一会，那个季节朋友走了进来，轻轻地把我单独叫了出去，面色凝重和忧郁。她告诉我是父亲打来的电话，家里的一位亲人出事了，正在抢救。要她马上回去。我问:
"严重么？"
"父亲要我做好心里准备。"
顿时间，我的脑袋懵了。
这样的电话我也接过两次。一次是99年接到大哥不幸遇难的电话，一次是去年接到小侄子出事的电话。我完全理解此时她的心情。可令我感动的是，这位无比坚强的年轻的志愿者，仍然思维清晰，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压住内心的悲痛，静静地走进里间，向里面的志愿者朋友们道别。 车子启动了，她突然轻轻地告诉我，龙老师，饭钱为爱搁浅已经送给店主了。然后，又向我挥了挥手，对不起龙老师，不能跟大家一起去看望老兵了！ 顷刻间，我定在那里，无法言语，在如此巨大的打击面前，她无疑要比我勇敢和坚强得多！我为我们拥有这样坚强的志愿者而自豪！
继续前行
志愿者一般都是AA制。大家决定把这钱由管理财务的四月天和潇然共同保管，等下次大家一起活动时再给为爱搁浅朋友。而付帐的时候，热情的梧桐花开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自己一人付帐，说这是大家第一次见面，你们这么远来古丈看望我们的老兵，我非常开心，下次再AA吧。 要走了，此时的栖凤湖显得有些凄然，我的心情沉重了许多。汽车载着我们继续向目的地奔去。 车子行走在美丽的乡间小道上，四周青山流翠泄玉，美得让人睁不开眼。清新的空气微微散发出泥土的气息。四月天说，龙老师，你把它们拍摄下来吧，回去让唯璇看看到底是办公室好还是乡下的景致好。
罗孝彬老兵回忆实录： 一、全身上下都会说话的老兵 罗老兵的家到了。 木质沙发上，老兵光着头，满脸红润，象个冬天的红萝卜，下巴留着一撮美丽的山羊胡子，全白了。天气太热，光着上身，左手扶着沙发，右手摇着蒲扇，颇有点仙风道骨一般。他是如此地可爱，说起话来，眼睛鼓起，眉毛上挑，胡子抖动，全身都会说笑一般。 罗老兵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到了常德见家伙了，那家伙，给搞哭了……日本人那炮吊得×他×！把大家全惹笑了。
二、从志愿参军抗日到躲壮丁再到参军 罗老兵大名罗孝彬，古丈县河西镇龙天坪村人，生于1928年1月。小时候有本兄弟，可惜老大老二过早夭折，老三成了老大。小时候家里条件还说得过去，父亲盘我读书。小学一开始成绩还是很好的。后来成立了县中，我小学还差一年毕业，老师就叫我试考，谁知还真的考上了。就这样跳级进了初中，分到乙班。跳级影响还是很大的，数学跟不上班，外语就更加不用说了。语文、地理、历史等科目还行。 不久听说招收青年军，号称要招十万知识青年参军，由美国人提供全部武器装备，待遇好。同学们说：“怕个×！”都相邀去报名，我一激动没敢给父亲说一声就去参加报考了。那时我正好16岁。青年军只招有文化的青年，要求较高，我最终因为成绩达不到要求没有考上。父亲知道后非常生气，就骂我： “字认不到几个还想当青年军，你喜欢当兵不是，那你就去向敏思那里去当兵吧！”父亲一气之下，决定送我到向敏思那里。 向敏思是永顺高平人，当时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79军第98师少将师长。我的姑父与向敏思是两老表，父亲跟他一说，姑父第二天就带我到向师长太太家里，她叫人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就这样我到了79军。 刚好那天我在家的时候遭到保长的恐吓。那时每一户人家要交粮食养一个兵。而那年粮食欠收，家里困难，请求缓一缓。他不同意，我就反驳。他眼一瞪就恐吓我： “等下接兵的来，你才知道家伙！” 我就跑到了高平，在向敏思家里住了两天。那个时候，高平也已经不安宁了，叫驴子的人正闹得厉害，到处响枪。
三、新兵、逃兵、追兵
同去的时候有彭武喜和彭善元。彭武喜的姐夫已经当到了连长，四川已经成为后方，顺便他送她姐姐一程。我们出发时一共有五个人，从李家洞出发的。先到沅陵留守处，写了介绍信，刚好副师长朱济猛负责收容散兵，把我们一起带走了。 坐船到了常德。那时日军早就撤出了常德，但常常吊炮过来，不知道是谁的部队在打，听说是九战区薛岳指挥的。 部队垮了后，出发去四川前，我们在常德筹粮，每人得带十斤左右的米。跟当地老百姓借了挑桶，挑两三个人的米。虽说是借，挑走了又如何归还。其实这是违犯军纪，是要受到处罚的。 走到半路上，彭武喜姐姐走不动了，只好请来一个挑伕抬她，但没多久，挑伕跑了。我和彭武喜只好抬着她走。走到半路，碰到抓逃兵的部队，把我们当逃兵给抓了，翻了我们的包袱，所带的钱粮，那时我包袱里还带有3万多块钱被他们搞走了。幸好护送他姐姐的还有一位彭副官，是向敏思师长哥哥的女婿，他带有差假证。他们看到了也不敢为难我们，就放我们走。此时刚好朱济猛副师长赶了上来，抓我们的人看到是个少将，吓得尿都快要流出来了。 没走多久，彭副官也病倒了，又是我和彭武喜抬。他属牛的，比我大三岁，长得高大，他抬前头，我抬后头。 到了泸州后，彭副官说我们今晚就在这个码头休息，船就定到这里，你们可以上岸去买东西吃。结果我们一上岸买了牛尾巴吃，回到码头一看，出事了，船不见了。我们只好找个地方睡，天亮再说。 天亮后，到处找还是没有看到船。我说不要紧，你帮我看衣服，等我下水看看。我一跳到水里，看到一条小小的燕子尾巴船挂在水里，我一把准备抓住，船就翻了。我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岸上的彭武喜以会我被水冲走了，抱着我的衣裤呜呜哭。被水冲走了三百多米远的样子，我抓住了一条大船的舵，在上面休息。回到他身边时，还在哭。我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抬头看到我好好地站在面前，又笑了。 我们就沿河走，一直走到没有路了。就爬上坡，又碰到一个抓逃兵的部队。刚好路边有一个老婆婆在卖金钱饼子，一分钱一个，十个一摞。没有生意，正在纳鞋底。看到我们，就悄悄地说： “你们是哪里的？是不是要回家？” “我们是赶部队的，部队到前面去了，昨天没赶上船。” “刚才他们还过在这里，刚刚吹哨子开饭，等下马上就会端着碗出来的，钱不要了，你们赶快走！”说着，给我们一人一摞饼子。 我们一边嚼一边赶快跑。结果还是被他们看到了： “站住，别动！” 我们一跑，枪就打过来了。我们拼命地跑，一连跑了三里多路才摆脱了他们。到了大路，我们低着头，快步悄悄地走。又碰到一个乡队附，打着一把伞，到处抓壮丁。他对付不了两个人，就想骗我们到他家里休息几天，路上还请我们一人吃了一顿米豆腐。当然我们不会再上当，白吃了他的米豆腐。 走了一百八十多里路，终于到了安其县，比朱济猛副师长他们还先到了半个小时。在旅行社里，他们很奇怪： “你们在泸州就掉了队，怎么比我们还快！” “我们是一路被人家炮火送过来的！” 后来，我们离开了旅行社，一个患了痢疾的士兵，无法带走，把他丢在那里，后来死了。
四、说实话，我没有和日军面对面地交战过，却见过日军俘虏 入伍后我分配到了师部警卫连，当了79军师部警卫连的一名二等兵。 向敏思的警卫部队里，很多人都是湘西家乡子弟，其中永顺、古丈的最多。永顺高坪马鞍山的向忠，比我大五六岁，是我的班长，身体很好，前几年还经常到我这里，现在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还有陈飞雄、向明、彭杨、向镇、向永忠多的很，这里面有龙山的，永顺的，古丈的等等。古丈的向量达还当过向敏思的贴身警卫。 说实在话，我们警卫部队担负保卫师部的责任，没有象步兵一样到一线作战，我没有和日军直接交战。但我们见过俘虏的日本兵。一般俘虏都要送到师部来审问，所以能看到。他们长得敦实、矮小，但强壮。 “别看他们人小，那家伙厉害得很，狗×的！”
五、向敏思师长说：湘西人要有志气！犯了错误，我把你们一个个杀了！ 我们湘西人是有志气的。 向敏思办事公正，对部下管理很严格，对家乡子弟更是如此。从不用人唯亲，为了避嫌，他从不随便提拔家乡子弟。他常说，我们湘西人要有志气！ 尽管我姑父与向敏思师长是两老表，我刚去时只是个二等兵，一年后才升一等兵。我这人也很固执，不喜欢求人，尤其是家乡人，要靠自己本事。 向敏思常对我们家乡人说： “永顺、古丈这党小狗×的，你们犯了错误，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后来向师长晋升副军长调到军部去，要带我过去，我不肯去，一直呆在警卫连。所以后来的新任师长傅易对我印象极好，看重我们老警卫，一来就送我们到军士队学习，毕业就当下士副班长。 抗日的时候，我们警卫连长姓鲁，他不识字，全靠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大家称他“鲁大炮”。内战时警卫连长叫张胜强，是师长太太家乡人，浙江的，黄埔军校毕业，从区队长调过来当我们连长的。我这人死搬硬套，不晓得捧，不晓耍，得罪了张连长，一直是个下士。 一次傅师长经过，我给他敬礼，他看到我就说： “咿嘿，你不是才从军士队毕业的吗？”
“报告师长，是的。” “那你怎么还是个下士副班长？” “报告师长，我副班长还不够格哩！” “那是怎么搞的？写个材料上来！” 后来写了材料后，才晋升我为公馆警卫班中士班长。
六、沅江边上争渡船 编入79军时，79军刚刚被敌人打垮，正撤退到泸溪浦市，我们就在那里驻扎，没多久，部队又开拔到了沅陵。 我们新补充的兵跟随副师长朱济猛到处收容败退下来的残兵。 在江边上船时，刚好碰到了围剿叫驴子的竹山部队，双方争着先上船。他们手脚比我们快得多，抢着先上船，约有一个营的队伍。还率先抢占了制高点。见到我们和他们抢着上船，他们的一个排长啪地就是一枪！猛得很那家伙！朱济猛副师长赶快趴下来一动不敢动。他们还架起了机枪。我们一个先上船的伙夫被他们一抢托打下了水中。他们骂我们： “你们在后方吃冤枉饭，我们在前方打得辛辛苦苦，要你们先上船！” 过了一会平静了。朱济猛副师长站起身来，那个排长一看是个少将，不敢作声了。朱济猛副师长就趁机大骂起来：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这么嚣张？你们营长叫什么名字，出来！” 那个排长赶快认错：“报告师长，我错了！”
七、第一次看到日军吊炮时，我哭了！ 我们学生出来的兵，斯斯文文的，哪里是那些老兵的对手？吃饭没他们快，有时还抢着吃，我们根本就抢不过他们。 部队在常德城驻扎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主要在那里负责筹备粮食。在那里我们经常遭到日军的远程炮击。我是老百姓出去的哪有那些老兵那么丰富的作战经验哦。第一次见到日军吊炮时，哭了！炮弹嘡、嘡地打过来了，日军打得很准啊，炮弹爆炸很吓人的，那时我才16岁。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
八、王甲本军长阵亡了，他的儿子才11岁 从常德到澧县到津市，走了好多天才到长江边上，坐了轮船。在那里我还看到了王甲本军长的儿子和太太，那时王军长阵亡还没有多久。他那个儿子那时大概有11岁，还和我们一行行军。因年纪还小，还不懂事，父亲死了，一点也没有悲伤发愁的样子。 我参军时王军长就已经阵亡，没见到过他。倒是见过后来继任的方靖军长，还见过夏楚中、关麟征和胡宗南司令官。
九、庆祝抗战胜利 后来部队打垮了，我们随副师长朱济猛一边后撤一边收容散兵，最后撤到了四川补训。 抗战胜利的时候，我们在四川乐山驻扎。大家一夜巡街、喊口号，尤其是老百姓最高兴，敲锣打鼓，放鞭炮，搞得热火朝天。 向敏思晋升副军长后，对部队的军纪管束很严。老百姓沿途招待放在桌上的东西，一个人最多只能拿一片吃。他常告诉我们军民关系，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后来，我在内战淮海战役前线被解放参加了解放军，1949年我还随同解放军到过四川，不久我就回家了。 暴风雨还会不会再来 告辞老兵我们踏上归途。 离开罗依溪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过了古丈县城后，却是乌云密布，突然间下起了暴雨。波波是个开车不用刮雨器的怪人，一般的雨从不开启刮雨器，说眼睛好，不开一样看得清。可雨越来越大，挡风玻璃前雨流如注，他才开启了刮雨器。瓢泼的大雨把不停地敲打着车身，四周一片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司机们不得不开启了大灯，在艰难中奋力地前行。 到了吉首，天又放晴了，暴风雨已经过去，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我还得回凤凰去。 突然心一沉，我又想起那位坚强的志愿者那个季节的事来，不知道她的亲人现在抢救得怎样？给她发了短信： “情况如何？” “还在抢救中” “坚强些，奇迹会出现的。” “但愿吧！” 我真的不知道，暴风雨还会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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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 10:34:19
